可疑

許姝在門口停住。

孫老下車的時候從後座帶來下一根拐杖， 用手撐著，對許姝笑了笑，“許小姐， 好久不見了。”

許姝點頭招呼“您好”，上前攙扶他。

孫老自嘲一句：“年紀大了， 不服老不行。”

他走得很慢， 進門之後， 柏睿見到孫老和幾個月前截然不同的老態龍鐘也有些意外。

孫老前兩天主動聯系的柏睿，說有重要的事告知，電話裏沒說是什麽事， 他為人精明， 在風水界奉行老派風格，不喜歡把話說死，這次直接在電話裏說事態緊急。所以柏睿特意空出時間等他。

外面太陽火辣， 孫老穿著長袖的唐裝，脖子上還戴著圍巾。剛才許姝攙他的時候就發現他的手特別涼。

許姝泡了一壺熱茶出來， 孫老呷了一口， 露出一絲滿足的神情。

柏睿開門見山地直接問：“您的身體怎麽了”

孫老搖頭，說：“這不重要。”

身體的衰敗也是有跡可循的， 之前見面的時候，孫老身強體魄， 精神矍鑠，完全不輸年輕人， 但現在頭發花白，皮膚暗沈毫無光澤， 外表何止老了十歲。

但他很輕描淡寫地說不重要。

柏睿飛快皺了一下眉， 感覺他接下來要說的事應該不簡單。

孫老又喝了一口茶， 慢慢放到桌上，“張總最近可能要找你一次，當初我們合約定好的，還有一次異世界需要你們幫忙。”

“約定是無解世界，這麽快就到了”柏睿問。

孫老點了點頭。

柏睿目露疑惑，朝他看了一眼。

盡管異世界神秘莫測，但在論壇交流多了，還是能摸索出一定的規律，一般人在進入異世界後一般前五個不會遇到無解世界。按照每次進去的規律來說，張立玨差不多應該處在第三個世界的階段。

一般情況外來者對自己是否進入無解世界也無法預知，當初張立玨表示可以用風水手段提前預測到無解世界，柏睿才和張立玨明確了合約詳細內容。

孫老道：“這段時間張總主動去了幾次，下個應該就是無解世界了。”他慢條斯理說一下情況，張立玨身家豐厚，進入異世界當然不會是毫無準備的，就像當時先找到柏睿，從第一個世界回來之後，柏睿不願長期合作。張立玨轉而去論壇上尋找其他經驗豐富的老手陪同一起通關。

經歷了幾個世界，合作的團隊也換了兩個。張立玨覺得，這些人的水平都不如柏睿。

說到這裏，孫老停下來，臉上露出幾分疲憊。

柏睿道：“既然有過約定，我不會違約。您今天來想說的應該不止這些吧”

孫老眉頭緊鎖，嘴邊的紋路被他抿出深深的折痕。

“關於張立玨的”

孫老道：“是的。”

“都要去無解世界了，還有什麽不能說的”柏睿有些不耐煩，電話是對方主動聯系，現在卻支支吾吾不說清楚。

孫老猶豫片刻，道：“我和張家關系一直都很好，到現在這位張總，已經是三代了。”

柏睿微微頷首，張家血脈在四十五歲之前死亡，每一代張家人都會早早結婚生子，按照年齡來說，孫老和張立玨爺爺輩年齡相當，有深厚交情不奇怪。

“擁有不死樹葉的人不能和不知情的外人談論異世界的事，張家聘用的幾個風水師卻能例外，柏先生知道是什麽原因嗎”

柏睿道：“風水上的手段我不懂。”

孫老道：“不是風水，是因為張家把那一片殘缺的不死樹藏在家裏，只要事先接觸過那片不死樹葉，就可以談論關於異世界的話題。”

柏睿眉梢微擡，不明白他現在談起這個為什麽。

“孫家老祖宗從裏面帶出來幾樣東西，規避了不能與外人談論異世界的規定，所以家族才能聘用那麽多位風水師，一般人做不到，我雖然沒有真正去過異世界，但是對那裏還是有所了解，所有的規則都是死的，一定有逃避懲罰的縫隙存在。”

柏睿皺眉，“您是發現了什麽”

孫老臉頰微微抖了抖，拿起茶杯，他深呼吸一下，“有沒有可能，我是說，異世界的那些東西會到現實裏來”

許姝聽到這句，身體不禁有一瞬的僵硬。

柏睿神色自若，“為什麽這麽說”

孫老喝了一口熱茶放下，目光深處竟流露出痛苦，“我懷疑張總被換了一個人。”

柏睿臉色微變，露出詫異，“有什麽根據”

孫老說出那句話後，整個人都好像洩了氣，背塌了下去，彎在沙發上，“沒有根據。他這次從異世界通關，陪他一起去的那個團隊有三個人，全部死了，只剩他一個重傷回來。這段時間都在醫院裏養傷。我發現他的記憶有點問題，有些事記不清了。”

柏睿道：“有沒有可能是傷到了腦子。”

“我也是這樣想的，所以讓醫院把他做深層檢查，加強ct都做了。腦子沒有傷，所有外傷和大腦沒有關系。人在強烈刺激下也會出現類似情況，我連心理學的權威都請來了，確定他沒有心理創傷後遺。”

“如果只是記憶缺失，不能說明他就是換了一個人。”柏睿淡淡地說道。

“不只是記憶問題，還有一些生活本能，”孫老低沈地說道，“張總以前很喜歡吃西餐，養病一個月身體差不多要恢覆了，家裏就給他準備了一頓西餐，他看著刀叉一直沒有動。我觀察他的表情，他應該是不會。記憶少了還可以說是受到刺激打擊什麽的，但是用餐具只是本能。就好像如果你失憶了，可能會忘記周圍的人是什麽身份，但是怎麽吃飯，怎麽穿衣服，看書識字這些都是生活技能，身體會主動反應。”

孫老說著聲音都高了一些，他長長吐了口氣，定了定神，“我也想過是不是疑心病過頭了，可是到了第二天，我發現他又全部都會了。”

許姝脫口問道：“可能他想起來了”

“他掌握張家的實權，誰會來挑剔他用餐方式或者是小習慣，但是他那麽快就把之前不會的地方全彌補了，這意味著什麽呢”

答案只有一個——偽裝。

柏睿沈默不語。

許姝把他說的那些細節仔細串起來，再以代入的心理模式想了一下，不禁背後一涼。

柏睿開口：“張氏集團有那麽多事，如果他換了，應該很明顯。”

“他回來就躺病床上，大半個月裏，都是由我和張家另外兩個管經營的來匯報工作，他從來沒有給過意見，到了最近他才開始發號施令。我懷疑那大半個月裏他就是在學習怎麽管生意，如果這些猜測都沒錯，他肯定是個很狡猾，很聰明的人。”

柏睿神色覆雜地看向孫老。

這些只有親近的人才能體會到的細枝末節，不能做為實證，但很能說明問題，張立玨也許真的出了什麽問題。

別人聽這些猶如天方夜譚，但對柏睿來說，身邊有許姝，還有神秘莫測的尚陸，再出現類似的情況也是有很大可能。

孫老見他沈默，問道：“柏先生，是不是還是無法相信”

柏睿道：“你來找我，應該不是讓我去分辨他到底是不是原來那個。”

“我想來懇求你，如果他不是真的張立玨，你們這次一起去異世界，就不要讓他回來了。”

許姝道：“殺了外來者是違背規則，在異世界會死的。”

“世界上沒有完美的規則，柏先生通關經驗這麽豐富，肯定會有繞過規則的辦法。”孫老道。

柏睿道：“不行。”

孫老一楞，要說什麽。

柏睿不等他開口，“按照合約規定，張立玨的無解世界由我們陪同，在力所能及的情況下提供幫助。我只會照合約上的做，至於他是不是被替換了，無論判斷還是後續措施，都和我們沒有關系。”

孫老失望，語氣放軟道：“異世界是什麽情況你們都清楚，那些東西真的來到這裏，不知道會做什麽事，隨時有可能會危害普通人，會造成很可怕的後果。”

柏睿笑了下，聲音微冷，“這麽大的責任背不起，我也就是個垂死掙紮的人罷了。”

孫老嘆了口氣，看柏睿的神色就知道勸不動，又喝了口熱茶就起身告辭了。

“今天說的這些還請你保密，尤其是如果和張立玨見面，不要被他看出來。”他不放心地叮囑。

說開之後，他已經不再叫張總，而是直接稱呼張立玨姓名。

柏睿答應了。

許姝在他走到門口時問：“如果發現他真的不是張立玨，您打算怎麽做”

孫老道：“當然不能讓身分不明的人占用這個身份。”他頓了頓，聲音轉冷，“不光為了張家，也是為了身邊所有的人。從那邊來的，都不是人啊。”

許姝聽著他的語氣不寒而栗。

柏睿把人送走之後回來，握住她的手，“想什麽”

許姝：“我在想他說的是不是都是真的。”

“結論”柏睿問。

許姝說：“不知道。只聽了他單方面的話，沒辦法判斷真假。”

柏睿挑了下眉，笑著揉了下她的頭，“聰明。”

孫老傳遞的消息還是太驚人了，此後幾天許姝總是時不時想到這個，連覺都有些睡不好。

這天晚上她在被窩裏輾轉反側，忽然聽到門被輕輕敲響。

許姝起來開門，柏睿一身睡衣站在門口，“還不睡”

“睡不著。”許姝坦誠。

柏睿說那你出來。到了客廳裏，柏睿倒了一壺茶，又拿了毯子過來，在沙發上用毯子裹住兩人。

庭院裏亮著朦朧的光，許姝靠在他的胸口，心裏那些雜七雜八的想法也沈澱下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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